影劇作品擁有各種元素:劇本,角色,構圖,鏡位…等等,原本看似無意義的元素,會因為創作者的組合,構成會令觀眾印象深刻的場景及畫面。我們來談談以下三部日劇《半徑5公尺》《男扮女裝家政婦 第5季》《徬徨之刃》,是如何透過場景或畫面突顯整齣作品風格、價值觀的有趣運用。

1.《半徑5公尺》「貼近地面」

第一集前十分鐘的開場是,在週刊《女性LIFE》擔任編輯的女主角前田風未香,因為搞砸機會難得的頭條新聞,從原先競爭激烈的公司Top 1部門「一折組」,調到以報導生活情報為主的「二折組」。但是,就在貶職過程中,是我最喜歡的《半徑5公尺》部份──關於週刊《女性LIFE》這棟雜誌社建物的場景設計。

一折組有著素雅的工業清水模,採光極佳的百葉窗,每張桌上頭擺著整整齊齊的書籍(上頭夾著五顏六色的便籤),此起彼落的電話鈴響,一如我們在許多日劇作品常見的開放式辦公室。

但是,二折組就不一樣了。

個性開朗樂觀的前田風未香,提著紙箱,一如我們在許多日劇作品常見那種有點灰頭土臉的貶職方式)從一折走到只有幾步路途、就在隔壁的「二折」(這邊設計了約40秒左右的一鏡到底),踏進新部門,視角切換成風未香的主觀角度,觀眾跟著她的視線,是朝下。

相較於位在高處的一折,二折較在低處,而且整體氛圍也與硬邦邦的一折完全不同:舖了針織地毯的辦公室,正中間是一張舒適的皮質沙發,而他們正在舉手表決今天要沖什麼咖啡豆當下午茶;辦公桌是各種美麗木質桌子的二折組員,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椅子(在戲的後頭,椅子也是其中一集的主題之一);各式各樣的暖色檯燈,點綴了從百葉窗照進的白光源。

從這時開始,踏進地面的風未香,不再被高高在上的視角影響,二折這些「暖色」影響了她,也成為《半徑5公尺》主要基調,我們開始透過二折的報導宗旨,在自己生活範圍的「半徑5公尺」裡,用另一種寬容且溫暖的視角,去觀察日本社會的各種議題。

編劇橋部敦子在《半徑5公尺》融合當代社會議題的作法熟練,一如她在天海祐希主演的《Around 40》,描述在泡沫時期的「男女僱用機會均等法」剛啟用時踏入職場的年輕女性,二十年後成為大齡女子之姿時面對的社會問題;也像她改編有川浩原著的《飛特族、買個家。》,描述日本九零年代經濟泡沫化後,以兼職維生的「飛特族」(freeter)隨應而生,透過二宮和也飾演的飛特族,透過他的買屋奮鬥史觀眾反映當代社會。

說教人人都會,將議題直白地放進戲劇裡不稀奇,不過,透過吸引人的故事反映自己想傳達議題,不是易事,而橋部敦子在《半徑5公尺》讓我們看到這樣的書寫功夫。

因為,無論是日本或台灣,在我們半徑5公尺的生活範圍裡,面對的社會問題大同小異:LGBTQ、女性育兒、報導倫理、刻板印象(不只女性,包括男性)等等議題,《半徑5公尺》以細膩視角,抽絲剝繭,讓我們重新看見往往會被社會既定價值觀忽略的重要事物,並且傳遞了一個最簡單也是最重要的理念:如何珍惜自己


2.《男扮女裝家政婦 第5季》「在門的背後」

雖說是由擁有許多超長系列作(比方警偵人氣作《相棒》及《科搜研之女》)的朝日電視台攝製,但是,由松岡昌宏反串主演的《男扮女裝家政婦》居然可以拍到第五季,某種程度也要歸功於日本電視圈,在各種主題類型電視劇的發展蓬勃。

不只是台灣人講到「日劇」時,常是會想到由一眾年輕演員或偶像歌手主演的愛情友情為主的趨勢劇,而忽略了那些有既定公式劇情模式的類型劇──在日本本地,這些作品擁有長久累積下來的劇迷,常是收視率極高的長青樹。

這些類型劇,不求劇情奇峰突轉、不求劇情驚喜連連,就像《男扮女裝家政婦》,請來外型高挺帥氣的帥哥松岡昌宏,反串演出經典角色:從八零年代開播近二十五年的長篇電視劇《家政婦看到了!》(家政婦は見た!)的歐巴桑市原悅子。

眼睛炯炯有神的樂團鼓手(以及農業技能高強),由他來反串飾演日本人心目中永遠的家政婦市原悅子,讓原本就已經超脫於松本清張短篇原作《熱空氣》的《家政婦看到了!》,在新的世代傳承原本的劇情模式,變成更有趣、更惡搞、目前已經拍到第五季的《男扮女裝家政婦》。

從《男扮女裝家政婦》海報就可以看到,比木村拓哉眼睛還有神的松岡昌宏躲在門後,炯炯有神地看見了什麼──這正是《家政婦看到了!》裡的市原悅子招牌鏡頭。

家政婦看到了,這位擁有一身好技藝的「家政婦」看到了什麼?精明如家政婦三田園,跑步姿勢拉起裙襬帥氣如家政婦三田園,每集在篇幅裡,在每道門、每道牆背後的陰影,看見每個光鮮亮麗家庭裡深藏的狀況及問題,她動用高強技藝,在潛移默化的過程中(但有時也挺粗暴的…)改變家人的態度,解決家族的問題,讓觀眾看了感覺心情舒暢,而且,還可以學到家政小知識。

觀賞魅力十足(目力也十足)的三田園大姐拯救世間家庭,《男扮女裝家政婦》,不愧是居家常備的良劇。


3.《徬徨之刃》「在獵槍準心的後面」

片山慎三的新作《尋人啟弒》近期在台上映,電影原名「さがす」是失蹤之意,「尋找失蹤者」,對應片山導演上一部作品《徬徨之刃》,兩者相比,也有意思。

改編自東野圭吾名作,片山慎三一貫直面社會殘酷的態度不變,第一集的殘暴部份會令觀眾看得難受。這種難受,不只是畫面呈現的血腥與暴力,而是,比銳利刀刃更能刺進每位觀眾內心的事物:共感,它讓我們與這位父親的憤怒,產生共鳴。

因為片山慎三在《徬徨之刃》在第一集的第一幕,就做了一個倒敘處理:我們看到一位神情猙獰的男人,在灰暗的森林中準備追殺正疾步逃走的人,就在最後一刻,他舉起了獵槍,瞄準準備扣下板機──槍聲一響,畫面切到了明亮的家庭場景:神情溫柔的男人,不小心將如血般的番茄醬噴濺到襯衫上,碎唸「爸在幹嘛啦」的女兒,急忙拿起抹布遞給他。

在獵槍準心後頭的男人,他的眼神又如何從溫柔變成猙獰?

先爆個小雷:你看到《徬徨之刃》(小說或連續劇)的結局,你內心肯定會有一種「什麼,怎麼會這樣」的失落感。

東野圭吾刻意在這個故事的收尾,做了一個反高潮的設計。為女兒而復仇的爽快感,在故事的最一開始就以令觀眾難受的方式展現,我們很快地,就與這位憤怒且哀傷的父親,一起置身在這個情境:「私刑正義,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這個問題,直到最後,東野圭吾仍沒有給出解答(也無需解答),他只是構思出這個情境,拋出了這個議題,因為接下來,就由觀眾自己來思考。

片山慎三的電影長片,從《海角上的兄妹》到《尋人啟弒》,有他一貫的粗粗灰灰、人性與野性之間的拉扯,在這兩部作品之間的電視劇《徬徨之刃》,很好地承接了東野圭吾表達的情境,很好地表達出東野圭吾提出的問題。

若對片山慎三這位在日韓影視界潛沉奮鬥已久的導演產生興趣,相信《徬徨之刃》會是一塊很好的敲門磚。